文史丨265首诗！陆游七十八岁那一年……

宋嘉泰二年，陆游七十八岁。

这一年来源，在《开岁》篇中，他写谈：“卖困不灵仍喜睡，送穷无术又来归。”如实，放翁年已老矣，窘况于家乡山阴，齿落踝坏，贫病错乱，他在诗中说：“一相同刻刻，老至弗成御。下湿病在脾，余息仅如缕。”且是“羸病平庸剧”，“外出仍苦要东谈主扶”。

“送穷无术”，不是放翁卖惨牢骚。尽管他自我宽慰“蜗庐虽小著身宽”，关联词毕竟是茅草寒舍，柴荆窄院，特地是到了残冬寒春，“闭门屋漏弗成居，外出雪泥深尺余”，“檐消积雪时闻滴，衣覆残炉剩得香”。“剩得香”，是自嘲；“弗成居”，才是实情。

更痛心的是常缺米断炊，食不充饥：“书生每苦饥，得饭已可贺”；“有前锋不继，得米无暇簸”；“典衣未赎身饶虱，治米无工饭有沙”。穷得典衣买米，饿得连米中的沙子都来不足挑去，就囫囵吞下。这日子过得如实插手。

令东谈主痛心的还有孤苦孤身一人和孤独。孤守柴荆，门前荒废。“不入城门今几岁，遥知车马正匆忙中。”匆忙中的车马是东谈主家的，外出之难属自家。偶尔外出一次，“还家孤独西窗晚，旋燎枯枝拥地炉”。想想，那状况如实够凄清，难怪他说“花开少共赏，酒熟惟孤斟”，借花与酒，苦中独乐，望梅止渴。

这一年夏，放翁扶病离家，再赴临安，作念个朝中史官，算是返聘，解析余热。不外，放翁并不是那么新生。到了临安，他写的第一首诗中有这样的句子：“朝行打岸涛头恶，夜宿垂天斗柄斜。不恨山林淹岁月，但悲谈路困风沙。”出息飘渺，他很有些悲不雅。临安都城，给他的印象不外是“戋戋牛马走，龊龊虮虱臣”。不久，他先后写下“旧吏仅存多不识，残编重对只成悲”“细书付吏誊初稿，和药呼儿对古方”。联想着他一边吃药一边写稿，残编重对，新吏不识，虱臣执政，悲上心头，不问可知。

看放翁在临安写的诗，想归是其主题。他一次次地咏叹：“碧云又见日将暮，芳草不知东谈主念归”；“归从册府犹披卷，了却官书更赋诗”；“钟残抚枕叹，归梦几时成”……尽管他一身兼国史、实录、策府三职，关联词他自知“枉辱三华组，终归一腐儒”，他一再恳请“安得公朝悯枯朽，早教归卧旧茅庵”。如斯不恋栈，和一些留恋官位、跑官买官者，弗成等量皆不雅。

在山阴桑梓，尽管只是柴荆茅庵、掺沙粗饭，然则那样的生计让他没齿不忘。“仰天俯地犹多愧，饭豆羹藜已过丰。”他自足，缘于他放下了诗东谈主与朝官的形体：“往古飞鸿没，浮名脱发轻”；“虽名旧朝士，其实老耕农”。是以，他说“幸得还故居，快若解料理”。

他留念乡野：“翩翩下鸥鹭，点点散羊牛。传入天孙画，令嫒未易酬。”他一再咏叹村景是诗是画：“山崦巨然画，烟村摩诘诗。”他和一些进村挂职或下乡采风几日，便写出新农村色泽诗篇者，大不疏导。晚年放翁长年在乡间，写稿是他生命的一部分，他说：“堪笑放翁无一事，强将诗句占年光。”“无一事”，其实是“无一事”不和他的写稿关联。

他心爱书写乡间风情：“变成新蜜蜂儿静，分尽残泥燕子归”；“隔叶雄雌鸣谷鸟，傍林母子过吴牛”；“小市忽逢莼菜出，曲栏初见牡丹开”；“鸡豚芜乱祈蚕社，饱读笛喧哗竞渡船”；“膰肉芬香坊酒酽，因来聊得饷春耕”；“稻垄作陂先蓄水，野堂防漏却添茅”……

他温文雨季农事：“麦因多雨损，蚕遇闰年迟。”他温文小市商情：“出山茶笋村墟闹，上市莼鲈匕箸新。”他温文乡间草木：“未暇开编寻《本草》，且将名品问山僧。”春季，“稻陂正满初投种，蚕子方生未忌东谈主”；端午，“听残赛庙冬冬饱读，数尽归村只只船”……

可谓“少许苇间火，数声烟外钟”，乡间的角边缘落、一丝一滴，都让他诗情勃发。

还有那些乡邻，不管放翁的名气也曾多大，而今多穷，他们都相亲谐和。在《邻饷》一诗中，放翁写谈：“炊玉吴粳好意思，浮蛆社酒醲。”米和酒都是乡邻所赠。“药物枝梧病渐苏，门前野老笑相呼”，痊愈外出，野老心计致意的状况，动东谈主暖心。“酒户知贫焚旧券，医翁怜病献新方”，酒家烧掉他所欠的宿债券，无偿送他新酒，医师为解他的旧病，心计开出新药方。乡情如斯，确如他我方所写：“闾里通有无，情厚不为薄。”于是，常会出现这样的状况：“隔墙唤邻翁，浊酒聊共酌。”同病相怜，倾城倾国，让东谈主感动。

放翁写出了这样多接地气的乡里诗篇，并对我方的孩子说：“每与诸儿论今古，常想百世业耕桑。”放翁对我方说：“知友幸有邻翁在，一笑相从草野中。”在农事遇到晦暗弥月不断之时，放翁不教而诛：“箔冷蚕迟绩，泥深麦未收。”即使身在临安，他也牵记着“惟当速归老，邻父待同耕”。

这些是这一年放翁写的最感动我的诗句，因为它们发自肺腑，因为这是对平时的草野中东谈主的真情书写。那情感朴素，至诚至善，如水环绕。写诗，是放翁拼凑老病最佳的药方，是对虚浮和孤苦孤身一人最深的慰藉。若是对比这一年中前半年在山阴乡间、后半年在临安城里写的诗，会有更深的咨嗟——显著，前半年的诗作更好，且数目占有全年的泰半。体裁写稿，说到底，源自心灵。

诚然，看成一个文东谈主，生计中最庞杂的，除了写稿，还有念书。这一年，对于念书的诗作许多。

“千载高夷皆，采薇忘其生，周公述《易》象，是以贵幽贞。去圣虽已远，江左见渊明，我读《饮酒》诗，朱弦有遗声。”这是他钟意的先贤的书。

“老不废不雅书。”这是他的念书不雅，即念书是一辈子的事情。

“蠹简幸存狂妄读。”这是他的念书措施，莫得那么多的功利性，强调狂妄。

“耳热目眩睡至夜，吹火起读残编书。”这是他念书的状况。夜半醒后吹火起读，是念书东谈主的本能，可见其性格。

“双瞳懒看公卿面，却解灯前读细书。”这是念书东谈主的怡悦和自矜。

念书，是放翁扞拒饥饿的一条旅途：“蠹书一卷作老伴，麦饭半盂支日长”；“我读残编食忘味，朱弦三叹有遗音”。

念书，是放翁消解孤苦孤身一人感的一种措施：“柴荆竟日无来客，赖有陶诗伴日长”；“宴坐有书聊作伴，出游无客独落款”。

念书，亦然放翁虚浮中的一种依托：“贫贱终生志不移，闭关涵泳赖《书》《诗》。”

念书，让放翁身居柴荆茅庐却有心宽之感。他一再发出咨嗟：“一无可恨得归老，铅刀一割能忍穷”；“老来阅尽盛衰事，万变惟应一笑酬”。这是惟有老来阅尽春秋之后才会发出的咨嗟，念书润心涤尘去垢，给东谈主以丰富的收益。

放翁又不单是将念书视为个东谈主的事情，更将我方的念书长处施惠于他东谈主。他教我方的孩子念书：“齑盐日昳从儿好，弦诵夜阑解我忧。”这是让他新生的事情。他还教更多的孩子念书：“诗书幸可教儿童，勿使后东谈主怜晚谬。”这是他自愿要作念的事情。

这些诗中，有这样一联格外打眼：“孤操不渝无鹤怨，淡交持久有鸥盟。”这是放翁的东谈主生魄力。其中“持久”一词，让我玩味。在另一首诗《山茶》中，他也写到这个词：“雪里着花到春晚，世间持久孰如君。”“持久”，是一种品性，是他东谈主生的追求。非论作念什么事，走什么路，作念到“持久”顽固易。嘉泰二年，颓龄的放翁抱病于山阴临安两地驱驰，“持久”一年，很顽固易。

放翁嗜酒贪醉，对此他并不掩藏，一再写诗自嘲：“万事已无梦，一樽犹多情”；“不嫌雨后泥三尺，且趁春残醉几回”；“寒花满帽君无笑，醉倒偏宜鸠拙扶”；“儿童鼓掌看翁醉，山杏溪桃簇帽檐”……放翁是如斯坦率，这亦然他的可人之处。

放翁的可人，还在于这一年，他童心未泯，孩子一般，“作盆池养科斗（蝌蚪）数十”，并写下这样的诗句：“未听两部饱读励乐，且看一编科斗书。”要知谈，这一年，他还是七十八岁了呀。

这一年，他“持久”坚握，一共写下265首诗。其中写于山阴160首，写于临安105首。

羞怯，本年我也七十八岁了。

恰逢陆游寿辰900周年，以此小文聊示情绪和情感。

（文/肖回话，散文家，《东谈主民体裁》杂志原副主编）

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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